冰逸:身似蔷薇 心有猛虎

时间:2015-05-07    来源: 新浪读书    作者: 新浪读书

摘要:冰逸似乎总是身在花丛之中,她的身上有着历史般无法辨认的属性,而可以确信的部分是,她携带巨大的能量,并不断传递。花丛因着她花枝锦绣的衣装、无所出因的言笑,花香袭人。能够将冰逸催眠的人,恐怕只有她自己,迷倒自己,再迷世人。世人着迷时,她就又像虎一样惊撼山林,亮出警醒的思想和冷静的观察。


  靠近她,你要小心,她的目光随时可能把你点燃。

  一张22米的长卷,在她手中前前后后画了四年,左奔右跑海角天涯,现在挂在北京墨斋画廊,所在的一间小室好像也幻化成一段长途旅程,一方难测时空。

  冰逸似乎总是身在花丛之中,她的身上有着历史般无法辨认的属性,而可以确信的部分是,她携带巨大的能量,并不断传递。花丛因着她花枝锦绣的衣装、无所出因的言笑,花香袭人。能够将冰逸催眠的人,恐怕只有她自己,迷倒自己,再迷世人。世人着迷时,她就又像虎一样惊撼山林,亮出警醒的思想和冷静的观察。

  这虎窥到遗忘的腐朽。

  四年前夏,汶川地震发生过去了三年,在社会的意识形态里几乎消失,像诸多新闻事件一样,在媒体、网络激起波澜,然后快速被淹没、忘却、替换。可怕的快速遗忘犹如沉重的铅石,构成时代的阴影。而这阴影没有掩盖住冰逸心中灾难的痛感——2008年的汶川地震,让人联想起另外一场浩大的人工地震,那就是三十年间中国面貌的巨变。

  我们处身的环境结构坍塌,虎在废墟之上回望山林。它步履跚跚,盘桓重返山海经,重返镜花缘,重返西行取经记,仿佛进入我们曾经整理和构建的地理,幻觉,和信心。寻找今天的山林,寻找可能的回答——她问今天生灵与自然应该如何相处?

  业已支离破碎的世界里,自然的眼睛不能再去审视现实。为了观察这个世界的剧变,人类的思维就要用利爪撕开裂口——冰逸清晰地感到,今天去阐述和构建与自然相处关系的图形,已经不能重复《清明上河图》、《千里江山图》的模型。

  我们需要,从撕裂开始。

  那时冰逸面前的黄绢卷在长桌一角,刚刚打开的端头还笔墨寥寥。在画卷的开端,她要天崩地裂,中天开裂大口,地陷屋倾,裂缝四蔓。再将这地震冰冻起来,犹如掉进冰的琥珀,化石般记录保存毁灭的形状和力量。冰逸的《囙:千里江山》长卷以天崩地裂、地震化石两场景,作为体察洪水和地震的开端。


  旅程开始,猛虎出山,寻找山林,也寻找自己新的猛兽身躯。

  2011年,冰逸变身文化地产商人,策划一些大体量的地产项目,直接参与了这个剧变的世界对自然、文化与地产关系的处理。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个城市的震感向她袭来,神州大地上众生的鬼化感向她袭来——肉身流离失所,精神漂泊无根,无家可归的到处都是孤魂野鬼。从三峡工程二十几年几百万人大迁移,到乡村被侵占的耕地上火热的房地产建设,到北京如今荒凉的前门大栅栏。

  冰逸收揽这些孤魂野鬼,日日写经,高强度的小楷练习中她体悟到绘画的笔法可以变成呼吸,是这呼吸在画卷上用几乎不可见的笔墨白描出种种鬼怪化形。

  收揽了人间遍野孤魂,还有地震洪水的残局留在地上——灾难的人间,山海倒置,淹没的树在水底燃烧;破碎的世界,木片木屑四处漂浮;死亡的埋葬,万人白骨的重叠交织,像燃烧着的,白色的云。冰逸去往四川地震现场,考量人间残局,收入画卷——《囙:千里江山》八大场景中的水下千山、漂浮木、万人坑。它们一个一个在她笔下活起来,成为笔记一般对世界最细微的阅读。

  第三年,冰逸奔走在无数山水田园之间,背着长卷,开着一辆大卡车,在江西龙虎山创作《囙:万物》。山间一块巨大的空地上,宣纸拼成600平米的画幅,喷墨,再用毛笔绘画。山间天气难料,画纸被突来的大雨打湿、撕碎,然后重来一遍。最终的作品有如大幅的墨光,她说是“气象、地理、天文在宣纸上的显影过程”。

  此时她已放弃了地产商和投资人的身份。为了让新的世界在长卷中出现,让贫瘠卑贱、恶鬼丛生的世界消褪,冰逸再次扩大她跟世界交换能量的方式和渠道。她做了三件尺寸巨大的作品,每幅都在400到600平米之间。她在宋画中梳理技法,但是本质上她跟水墨没有什么关系。

  她用气象、湿度和温度作为系统,对皴法作出了根本的创造。她设计蛇皮皴、虎皮皴等独创的画法。冰逸在这三个巨型的绘画项目中所获得的经验,全部投入和凝聚在这个丝质长卷之中。由此她得到了“万人坑”场景中烟云画法的独特表达。

  巨幅气候绘画的创作过程中,艺术家富有静候天时来临的秉性——她的能量向上到达临界点,瞬间抵达而开放。而向下是迅猛、准确、高强的执行力,造纸、制墨、记录天气、研究笔法,一步一驱地执行程序,做目录总结她的20种皴法。

  这一切,是为了回溯、再创,让所有的可能在绢本长卷里面死而复燃、转化,然后再次让它升华和凝聚。冰逸写到:“最优美的对时光的转化就是让它复活再让它消失,让它不断的绵延变化”。考量细微与宏大,从冰逸的细密扇面绘画《百妖图》中细到不可觉察的线,到《囙:千里江山》宏大的结构,再从《囙:千里江山》对细微如细胞结构的呈现,到《发光体》在浮游微生物与宇宙光源之间的角色切换。这一尺度的消解、距离的广涵,在被拉近的视觉带来推远的经验、拉开距离的视觉又直接击中内心沉睡经验的循环往复中,使观者能够审视与体察世界,获得认知边界的拓展——准确地说是打开更多与万物连接的通道,体察边界的不可估量性、无限性,同时察觉任何个体皆可言说存在本身。

  画在时光的镀膜中过了三个年头,进入了2014年,旅程几经转化后,再次回望地震和洪水,这一次的回望中冰逸进入了力的转化与产生。

  在多伦多市政厅的核心区,铺满绿光的圆丘上,推进整夜的2000平米绘画被大风撕毁,一夜之间消失。深圳机场项目,悬置空中的直升机掷下油墨包,在地面覆盖的帆布上炸裂开绽,由重力和风完成绘画。由气候和大风传达毁灭与生,由重力窥探无法逃脱的作用力下最绚烂的爱意绽放,犹如古埃及尼罗河洪水泛滥,淹没平原,却留下埃及人得以耕耘生命和文化的沃土。要真正了解生,先来了解死亡,犹如了解洪水宏大深沉的情意就必须剔除甜腻的柔情。

  携带画卷,冰逸去往埃及,去往洪水的源头,文明的源头,又两次回到汶川地震现场。汶川地震过后已是第七年,她在现场观察遗留的残局:木的残身漂浮,坍塌残破的房屋。然而大树却从房屋内部长出来,把它包裹住,自然使毁灭显得无言,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用力催生,获取了也赋予了灾难平静。于是所有的木头都会结盟,纠结一起,长成同一个树林——它们汇交成八大场景之“纠结树”。流动的生命与时光结盟。 自然复苏在树的体内,依附在树枝的流动和喷涌中,从而成为“秘密花园”——长卷八大场景的最后一景。

  画卷的结尾被命名为“大荒”。冰逸的笔下,整座大山凌空飞去。它不但绘有原始细胞涌动的力量,更以高悬天空飞翔的大山嘎然而止。画卷瞬间通向不可知的未来,也回归到意味深长的初始。

  “我从一个宏大的破灭开始,经历了对孤魂野鬼的收揽,到探索复苏,到转换绘画中的意念,到最终突破所有的世界观和格局,都是为了发现人和灾难在自然中的关系,也就是我跟山水的关系。我们中国人曾经是一个非常高贵的民族,在我们的书画里,在我们的精神理想里面已经全在了。今天我们谈不上超越,今天我们要的就是转化,把它转换出来,流动起来。它才是让山河无比光辉的力量。”冰逸这样说。

  2015年初,千里江山长卷还在手中一夜一夜绘制、清洗、上墨,一层一层,披裹时间、山水、地震现场、埃及黄沙。它身上带着在各处的进水、腐蚀甚至漏破。再一遍一遍转化,千疮百孔,像一块透明着活息着的化石,身形尺寸柔动不定。之后它的命运,是来自故宫的三位修复专家,用她们裱过唐代书画的技艺,让这个手卷走到了最终的完整。

  来到画卷面前。体察世间作为常态的苦难,和与时光生存的可能性。看冰逸心中的洪水,观看进入启示录的门径:秉持这一面透明的镜子,我们试图穿越遗忘,达成和自然秘密的协约。匍匐着猛虎的蔷薇之身,通过绘画的途径带我们坠入无边黑暗,又走向无限的黎明。这无边无际的黎明,早就静静守候在她的母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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