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闪:画风突变,可能是神经出了问题

时间:2016-11-07    来源:雅昌    作者:雅昌

摘要:科学发展这么快,岂能少了艺术家或艺术史家的参与(掺和)?当年的印象派画家不但在取材上关注煤烟污染的天空、刚刚通电的街灯,以及铁桥上飞驰而过的火车,在技法上他们也自诩为科学家,讲求客观,注重观察。

  科学发展这么快,岂能少了艺术家或艺术史家的参与(掺和)?当年的印象派画家不但在取材上关注煤烟污染的天空、刚刚通电的街灯,以及铁桥上飞驰而过的火车,在技法上他们也自诩为科学家,讲求客观,注重观察。

  到了新印象派时期,画家们更是以科学家为师,不仅研读物理学家的光学著述,还喊出了“科学计量”的口号。你看修拉(Georges Seurat)的名作《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画布上全是互不重叠的纯色的点,却能在观者眼中生成复杂的色调。那是因为修拉认真想过了:“当人们的眼睛同时看到带有不同颜色的东西时,它们在构成上和色调上的变化统统都包含在颜色的对比之中。”再看有“现代艺术守护神”之称的杜尚(Marcel Duchamp),我想任何人要评价他的《下楼的裸女2号》,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词绝不会是“美”,而更接近于科学——尽管杜尚本人表示他对所谓科学满不在乎。

  《下楼的裸女2号》

  不过艺术要打动人,始终都得诉诸情感,画家垂青科学,并非热爱知识,无非是想借更好的手段来触动人的感觉,调动人的情绪。因此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包括视觉在内的感觉心理学就是画家心目中的科学,迄今没有多大改变。反倒是科学家的好奇心更强,他们沿着同一路径,从另一头持续地掘进,试图打通科学与艺术间的阻隔。早在上世纪50年代,视觉神经通路的研究就颇有进展。到今天,视觉已经成为科学家研究得最为广泛的感觉,并且在深度上实现了从神经系统到神经元的切换。基于这一进步,1999年视神经科学家森马·泽基(Semir Zeki)迫不及待地提出了“神经美学”(neuroesthetics)的概念,宣称要用神经科学的方法研究审美的生理机制。

  面对科学家的“入侵”,艺术领域有人坐不住了。英国的视觉艺术教授约翰·奥尼恩斯(John Onians)创造了一个名为“神经元艺术史”(neuroarthistory)的新词,还推出了一本同名的著作,来强调他们没有落伍。

  奥尼恩斯说,早在上世纪80年代他就已经在艺术评论里使用“神经学”之类的字眼了。到了1992年,当他再次关注这方面问题时,并没有想到20世纪的最后10年会被人称为“脑的十年”(the decade of the brain)。言下之意,作为一个艺术史家,比起大多数科学家的新锐程度一点儿也不逊色。

  他的这个说法,我觉得有刷存在感的嫌疑。其实在《神经元艺术史》这本书里,除了书名,95%的内容都与艺术神经科学(或者“神经元艺术”)无关。或者更准确地说,奥尼恩斯并没有说明,如何用神经科学的方法研究艺术。是的,在《神经元艺术史》的导论部分,我看到了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镜像神经元、大脑可塑性等等一系列术语,也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名字,譬如丹尼尔·丹尼特、安东尼奥·达马西奥、约瑟夫·勒杜等等,但我没有读到哪怕一章相关的内容——艺术家的创作活动、艺术观众的感觉和知觉机制,以及一件艺术作品如何被大脑接受或拒绝。

  那么《神经元艺术史》到底写了什么呢?奥尼恩斯谈的是,在西方历史上,哪些人想过或用过自然科学的进路来研究人类对美的主观感受。他列举了20多位对美学有贡献的西方思想家,引经据典,从柏拉图讲到康德,从孟德斯鸠论及贡布里希。这个方法谈不上多么新颖,但还算有趣(让我纳闷的是,他竟然没有提到休谟!)

  譬如他谈到达芬奇、柏克、马克思等人对心灵白板论的一致反对,也论述了丹纳、费舍尔等人在视觉心理上的理解和尝试。可是,我觉得奥尼恩斯把亚里士多德“无条件地”推崇为“神经元艺术史的创立者”太过荒唐。亚里士多德或许说出了一些在现在看来依然正确的话,但这跟神经科学的关系还是离得太远了。要知道古希腊语中的“neura”本意是肌腱而非神经——不能因为信鸽准确无误地传递了书信,我们就认为它是iPhone的雏形。我甚至觉得奥尼恩斯所做的事情很像一个游客,在大英博物馆中寻找某些类似手机的东西。

  其实就算是首倡神经美学的泽基(本书译作“萨基”),我看也未必真正弄清楚,神经元如何与艺术联结。我更认为,科学家惯有的还原论思维解决不了审美问题,一如我们不能通过了解水分子的结构来推断天气。泽基宣称“大多数画家都是神经科学家”,这一含糊不清的讨好,完全不值得认真对待。大脑的确复杂,艺术也不遑多让,它们的关系更加复杂,这一点不言而喻。事实上正如我看到的,除了视觉研究这一部分,大多数“神经美学”的课题都把重点放在神经病变与艺术风格的联系。例如一位患有早期阿尔茨海默症的画家在画风上的变化,或者帕金森氏症患者如何处理线条和色彩等等。显然这样的研究,并非基于直接的因果,而是基于推论和猜测。

  视神经科学家森马·泽基

  我就认识这样一位国画家,他以人物闻名全国。数年前他被查出脑瘤,做了开颅手术。之后他告诉我,他发现自己在说话和写作时几乎完全没有了形容词,甚至有些不能理解什么叫修辞。我看他的画,发现风格也完全不一样了。以前他笔下的人物纤秀,有南国气质,却又稍嫌俗丽。现在他却画了不少奇山怪石,笔法粗犷笨拙。不久前在网上看到他的近作,人物画多了,但狂野如故。

  即便不是基于推测,即便人们已经正确地认识到,视觉成像依靠大脑中好几个独立区域以及它们之间的合作,泽基也公开承认,神经美学“并未对艺术理论或美学理论造成重大的影响”。那么,奥尼恩斯的神经元艺术史呢?它的前途如何?很难讲。表面上看,当一个新的概念被人创造出来,它的生死往往取决于它的重复频率,而实际情况未必。目力所及,神经元经济学、社会神经科学、神经管理学、神经营销学……它们就像挤成一团的雏鸟,等着神经科学为它们带来知识的食物,神经元艺术史和神经美学也在同一个鸟巢里。哪些可能夭折,哪些能够活下来?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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