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蒋奇谷的水墨瓶花:中国艺术的现代主义

时间:2019-04-16    来源: 雅昌艺术网    作者: 雅昌艺术网

摘要:蒋奇谷20世纪初的中国,由於诸多历史原因,既没有参与世界现代主义的文化运动,也没有在中国古典主义的基础上产生中国的现代主义思想,而在西方的影响发生了“五四”运动。“五四”的实际结果事实上是在极大程度上引入西方文化和西方现代主义的思想,并在尽量广泛的范围内取代中国古典主义。在艺术领域里,无论是音乐绘画…

20世纪初的中国,由於诸多历史原因,既没有参与世界现代主义的文化运动,也没有在中国古典主义的基础上产生中国的现代主义思想,而在西方的影响发生了 “五四” 运动。 “五四”的实际结果事实上是在极大程度上引入西方文化和西方现代主义的思想,并在尽量广泛的范围内取代中国古典主义。在艺术领域里,无论是音乐绘画,还是文学戏剧,西方现代主义无孔不入。在自 “五四”以来的壹佰年中,中国现代文化基本上是中国古典主义与西方现代主义的机械混合。由於当代的中国文化已经失去了古典文化那种系统,及特色从而很难使现代中国人对其有强烈清晰的认同,另一方面却受到西方文化的强烈吸引。正是由於这种文化认同的迷茫与丧失,导致了不仅是人们心理的不安全感,更重要的是,对於想象力和创造力毁灭性的挫伤。

由於艺术完全是以文化为根基的,这种文化认同的不确定性,便造成艺术中思想与形式的混乱。在中国绘画界,对於中国画的讨论,一直停留在是否应该保持传统画法和还是推陈出新的争论。更有人疾呼要复兴传统。事实上古典主义的价值在於提供一种历史感,从而使现代人能够在此基础上建立与自己时代吻合的艺术和文化的认同。虽然具有现代意识的激进艺术家们已经开始这方面的探索,创作出了众多具有代表意义的现代水墨画作品,我们很容易看出这些作品的“现代性”和“西方性”;其“中国性”仅仅体现在水墨材料和中国文字上,而“现代性”几乎完全由“西方性”来表现,因为,这类作品无论从主题构思,还是艺术形式,都可以在西方现代和后现代艺术中找到无法逃避的渊源和酷似孪生的墨影。

最为关键的问题是:是否存在没有或极少受西方影响的“中国现代主义”作品?如果有,那么它是基於何种“中国现代”的思想?当然,对於中国现代艺术的讨论有多方面的困难。首先是思想上的困难。从具体艺术来说,水墨画也必须是当下时代思想的反映。但中国在元代之后,并没有产生近现代的思想,没有思想作基础和主干,艺术无论从内容和形式都无从建立。第二是文化上的困难。自“五四”之后,西方文化席卷东方,中国在艺术上寻求现代的内容和形式,几乎无法排除西方的影响。在这样一个前提下去寻找,建立既是中国的又是现代的艺术作品,是极为困难的,或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蒋奇谷就是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时期出现的一位具有独特经历,思想和眼光的,执著探求中国现当代水墨的画家。蒋奇谷1983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艺术系。他与当时众多的年轻艺术家一样,热衷于现当代艺术的探索,并作有系列抽象水墨画作品。早在1985年,他与另一位年轻艺术家王沙城一起创作了独幅画展作品《天葬》,率先尝试了音像装置当代艺术的媒介和手法,探索艺术的时空关系及视觉的潜在力。1987年蒋奇谷赴美留学,就读于著名的芝加哥艺术学。1990年他硕士毕业并开始在该校执教。在留学期间,蒋奇谷主要从事装置,表演艺术和观念艺术等作品的创作,但他从未放弃过水墨。看他那个时期所作的水墨人物画及探索极限主义风格的水墨作品,都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国画了。尽管蒋奇谷的那些水墨作品中不乏 “中国”的内容,也不乏对中国作为一个文化和艺术概念上的冥思和反省,更不乏对中国艺术传统媒介和材料的运用,但都属於是“中国性”和“西方现代性”相结合的中国现代主义作品。如1988年表演艺术作品《拥抱》(Embracing)中以草书书写毛泽东诗词的表演;1989年所作的观念绘画作品《天安门绘画》又名《天女散花》中的场景和对中国典故的应用;同年所作的水墨人物画中的书法和古典诗意的结合以及90年所作的观念场景表演艺术作品《艺术家的审判》中的包括中国艺术家在内的不同种族的艺术家对同一件刑事案进行的审判,等等。可以这么说,蒋奇谷是一个谙熟西方艺术的思维套路及表现手法,又善於结合中国内容的现代艺术家,他完全可以带上一顶时髦的“中国当代艺术家”的桂冠。

然而,经历了在美国三十多年的艺术生涯后的今天,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他水墨瓶花系列。这些作品让人惊奇的是蒋奇谷在艺术上所做的选择。近水楼台的蒋奇谷,没有走西方的主流艺术对他所期盼的一个有中国特色的当代艺术家的路,而似乎回归了中国的传统。但仔细读这些水墨画作品,我们不难发现他的用意。因为他在探索一条似乎是更有意义的路,即“中国现代主义”。与众多画家截然不同,这些作品一个极为突出的特点是它们既是中国的又是现代的。很多艺术家似乎都可以对自己的作品下类似的定义,但仔细分析“中国”与“现代”的定义就不难看出本质的不同。“中国”的概念也许相对比较容易定义,水墨可以从它的基本要素,如毛笔,纸,墨中得到。进一步的定义来自水墨画技法的核心“笔墨”。事实上 “笔墨” 的内涵反映出中国古典文化的思想,精神和审美。但要体现“中国现代主义”的思想,精神和审美,笔墨就必须要符合古典传统的准则,同时又要对古典传统有所突破。因此,对“笔墨”的把握在现当代水墨中是极具挑战性和难度的。把握了 “水墨” 的基本定义,中国性就不难确定。但是,画作的 “现代性” 的讨论也许要复杂得多。

这里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命题:即现当代艺术是否有文化性的区别。对於古典艺术作品,这种文化性的区别是极为清楚的。我们很容易找到西方古典油画与中国古典水墨画的文化属性。但是在现代艺术中,似乎文化与艺术已沦为一体,而它以西方现代艺术思想为基础和主导,几乎所有的艺术构思与艺术实践都在西方的影响下得以实现。具体反映在现当代水墨中有两个明显的倾向,即一方面对传统进行盲目否定,另一方面对传统的过分滥用。两者都是艺术的文化属性的偏离。我们的第二个命题,同时也是更为重要的命题,即文化的绝对相异性。大家都应该同意,不同的文化有着不同的自身发展轨迹。虽然,现代西方文化对其他文化影响巨大,但究竟是否应该成为所有其他文化现代发展的唯一参照标准?就中国文化发展史来看,其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传承式的发展,即新文化与过去的历史总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它通常表现为传统文化模式在新时代里的新展现。这也构成了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根本差别。认清这一点有助于我们理解中国文化的现代性。

再来分析蒋奇谷的水墨瓶花系列。他画的瓶花笔法简单,却很讲究气韵。由两条线条组成的花瓶,准确而又生动,加上简洁的几笔小花小草,一气呵成,体现出花瓶造型和花卉的千姿百态。同时,又可以说是他心灵的直接流露,因为在笔墨枯湿浓淡和行笔的起伏跌荡之中,蒋奇谷描绘出最典型的中国水墨的意境。他的构图往往顶天立地,花瓶时而处于画面中央,时而推至画面的两边,将花推至一角;但每次都必须是平衡和完美的一次尝试。蒋奇谷的这种画法与西方现代艺术中“极限主义”创作方法极为相似,即对画面的构成反复推敲,探索,最终达到最终平衡与完美。与西方极限主义的理性和严谨的画法不同,蒋奇谷随意、随心地作画,他的笔墨已经走进了纯绘画语言范围内的探索。从表面上看,花瓶,花卉,桌面及水果都是传统写意画的笔法,但从整体画面构成,即画的本身生命来看,这些笔墨已经不仅仅是在表现画作中的物体对象,而是在追求一个绘画的完美境界。每一笔都至关重要,不可缺少,抽取任何一笔,整幅画便不复存在了。这里,蒋奇谷运用了西方现代艺术中的“极限主义”的创作方法,但他的笔墨又是基於中国画的传统原则“应物象形”之上,又与传统绘画中的“简笔法”天然巧合。

我们有必要指出文化影响的意义,事实上,文化影响无时不在,而且很多大师都是在异文化的影响下和启发下创作出举世之作。比如樊高,毕加索都是在受东方艺术和非洲艺术的影响下创作出与众不同的杰出艺术作品。但他们的作品,仅是受到异文化的影响和感染,而其作品的主干依然是西方的,或者说,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他们并没有创造出东方的艺术。但许多中国现当代艺术家,从某种意义上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文化本位,而以世界前卫艺术家的身份从事创作。这一点有点类似科学家的工作行为,即可以在数学和物理领域里,创造出无任何文化痕迹的作品。现在的许多中国现代艺术作品已无法与西方现代艺术作品加以辨认,除了艺术家的签名是中国的以外,剩下的仅是模仿西方文化的痕迹。文化毕竟和科学有着本质的不同,因为文化涉及到文化的认同及其相关的心理安全感。正因如此,人类无论东方西方都必须生产具有自己文化本位的艺术作品,并以此表现,丰富,强化自己的文化及对其的认同。

再来观看蒋奇谷的花瓶系列,我们可以感受到这些画作所散发出的一股清新,平淡和飘逸的气息。这一气息很类似传统文人画中的“书卷气”,也是古代文人画家所追求的“逸品”。蒋奇谷自己也承认他画这些画是在追求“逸品”的境界。“逸品”一概念承载着中国古代文人绘画的精神内涵,是士大夫文人们以“自娱”为口号,以对其的追求为绘画最高境界。在使人窒息的封建思想桎铐中古代的文人为自己争得一块心灵净地。这里,我们有必要分析“逸”在当下社会是否还具有意义?“自娱”从字面上看是自我娱乐,但实质是士大夫文人不随潮流独立精神的体现。具有了艺术上的独立精神,才能做到艺术风格上的超脱,才能达到人格的完整。这就是“逸品”的境界。现在,许多中国艺术家在面对由西方现代主义,及全球经济市场化的冲击而产生彷惶和困惑甚至迷失时,对“逸品”的境界重新确定有着不言而喻的意义。蒋奇谷画瓶花系列在於追求新的“逸品”的境界,而不屑现当代艺术主流的青睐,它们纾缓,怡静,谨细,微妙,超然,与观者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似乎仅仅给那些心有灵犀,真正理解的人们欣赏。

在创造“纯东方”的现代艺术中,日本艺术家Isamu Noguchi树立了20世纪的典范。他的雕塑可以说是非常现代的,同时又是十足的日本的。在他的作品里可以我们感受到:一种完全从日本古典主义走出来的,但与日本古典主义还有千丝万绺关系的,禅宗味十浓的日本现代主义。正是由於他作品中的强烈的“纯东方”的内涵,从而成为日本现代艺术家的杰出代表。而蒋奇谷的水墨画与Isamu Noguchi走的是一条十分相似的道路,其真正的目的是在于寻求,思考,探索中国水墨艺术的现代方位。由於前面提到的各种原因,无论从文化定位还是现代艺术形式上,实现这一画的目标都是极为困难的。但蒋奇谷在这条少人问津的道路上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他最为成功的地方在於在中国古典主义的基础上,避开西方现代主义思想的诱惑和控制,找出“纯东方”中国现代主义艺术的风格和与其相关的艺术思想,尽管它们还在不断形成之中。

时东路

美国辛辛那提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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