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杰:悦目静心得一谛 淬水成剑须千锤———读维克近作

时间:2019-04-10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雅昌艺术网 

摘要:维克的画室还是那么简朴,没有丝毫装饰,一个毛坯房里,除了画架、颜料台、调色板、一大堆大小尺寸相仿整齐叠置的画布、几本画册,另加椅子、茶具等,几乎没有别的物事。他仍然坚持每天很有规律地骑车到画室,潜心画画、思考,与世无涉,俨然隐者。他说在家里也常常牵挂着画,一到画室就感到身心脱落、随喜愉悦。但是,维克…

维克的画室还是那么简朴,没有丝毫装饰,一个毛坯房里,除了画架、颜料台、调色板、一大堆大小尺寸相仿整齐叠置的画布、几本画册,另加椅子、茶具等,几乎没有别的物事。他仍然坚持每天很有规律地骑车到画室,潜心画画、思考,与世无涉,俨然隐者。他说在家里也常常牵挂着画,一到画室就感到身心脱落、随喜愉悦。但是,维克并不是完全超然世外,两耳不闻天下事地闭关,而是照样关注着画界的动态,思索绘画的本质,研究绘画的审美,规划自己的路径。他把出世的情怀和入世的关切一起融铸在画面上。

最近一批作品,与以往又有所不同,在不变中求变化,在极限下求极致,在概括中求简约。他把“悦目静心”作为自己的终极追求。

如今世界,看似物质繁荣、应有尽有,但很多人的精神世界总是处于焦虑、浮躁、困惑、空虚和烦恼的状态。这种心理失衡与社会失衡、生态失衡遥相呼应,显现出各种症状:天灾人祸不断,地震、火灾、爆炸、坠机等等,接二连三,有的灾难可谓触目惊心、不堪目睹。人们不禁要问:这个世界会好吗?哪里有问题哪里就有哲学、宗教和艺术。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回应世界的变故,究极原因,给出答案。

几乎世上所有的悲剧都是“人为”的悲剧。据说,人的心念的翅膀一扑闪都有可能掀起一场海啸。这种蝴蝶效应确实存在。所以,“心平则天下平、心安则众生安、心净则国土净。”医治社会病应从人心着手。艺术虽然不能包治百病,却能让焦灼的心灵得到疏解,得到抚慰,得到安宁。艺术之功,善莫大焉。

维克把“悦目静心”作为追求,虽无刻意将油画炼成一方良济,但作品带给人们的“无上清凉”的审美基质,客观上起到了一平众怀,安神养心的效应。

要使作品达到“悦目静心”的美学高度,并不是一蹴即就的。这需要画家自身定力,需要自身静若止水的功夫。比如,维克所崇仰的东山魁夷。一生淡然泰若,作品宁静致远,令人望之息心。维克深谙“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的逻辑。

“止”其实是一种限制,是心无旁骛的专注。维克说“极限才能达到极致”,甚至自由也是在限制中才终将得以展现,而不是常人理解的:自由是无法无天的个性和激情四射的自我。

为此,维克如此这般地限制自己,他说:他只做一件事。一件事!一件事!一件事!一环一环一环地限定自己。那就是只是画画,不干别的;只画油画,不涉足别的画种;只画风景,不涉猎别的题材;只画小树林,不移情别的对象。

就这样一画十数年乃至数十年,他乐此不疲,竟是越画越有劲,品尝着个中的甘辛和法味。虽然他只画小树林,但天、地与草木树林,天、地与人都被整合到和谐、悦目、静心的审美关系之中。所以,我读他的近作的一个感受叫作“悦目静心得一谛”。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静。故而“得一”亦为艺之真谛。“一谛即三谛,三谛即一切谛,一切谛即一谛”。维克知一、守一、得一,抱一。吾道一以贯之,可谓深知“艺之三昧”。

除了只做一件事的定力之外,维克还有一种执着。那就是“淬水成剑须千锤”。概括、提炼、平面、构成,需要惨淡经营。这如同宝剑锋从磨砺出,淬水成钢须千锤。维克的画乍一看有点像版画。他确实从版画的概括提练和平面构成中汲取了灵感。但油画毕竟是油画。在色彩和笔触上维克尽力保留了自身本体语言的优势。因而相对于版画,它更加浑厚、凝重,而在光色上更赋予了主观的感受,因而情调诗意而微妙。维克总是在反复推敲画面。古人“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他也在安顿着画中的色彩和线条,最后要让心灵也得以安顿才肯罢休。我每次到他画室,总会发现原来一批画好的画,又被他刮掉重画,如此这般,有时一幅画的完成就是几个月的功夫,甚至永远处于未完成状态。当你迫近看他的画,会发现颜料和笔触已通过一遍遍的薄涂得而显得很结实浑厚了,这不是一次性挥洒、堆塑,而是一种层积。因而内里透出颜色隐约的闪烁,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内敛、含蓄、幽静的“美之力”作用于你的心目。这样的锤炼与概括其必然结果就是简约而不简单。

维克说,绘画需要观念—理念—信念的协同。观念从某种程度上是人的主观直觉,理念是上升到理性层面的观念,信念则含有信仰要素的理念。现在大家都在谈文化自信,但在我看来如果没有一种实行和践履的努力和功夫,那也是空谈。维克的自信源于他在实践中其绘画观念的形成,绘画理念的把握和绘画信念的树立,最终趋于知行合一的状态。

因此,每当我到他画室,他都会述说一套得之于自己作画过程中深有体验的“画诀”。在与之侃侃而谈、与众不同的对话中,他每每都有让人振聋发聩的警语和妙论。

春节回家,与维克碰面聊天,他慢条斯理地说:绘画也是一本“经”,念好它不容易。他说的这本难念的“经”。包含经验、经历、经典。  我甚是惊诧。我还从来没有听人把画画当作一本“经”来形容。

因为好奇,我频频地向维克提出发问,他一一作答,竟显得那么的畅达、通透、圆熟,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话锋甚健,时而带你到形而上的玄妙之境,时而又落地在形而下的周遭物事。

我问他:你说绘画是一本经:即经历”、“经验”、“经典”,直至最高的终极——“圣经”。这是一个递进的过程吗?我们以前曾谈过生命状态与艺术创作。你说的“经历”、“经验”、“经典”、“圣经”与生命状态应该是有关的吧?

维克说:当然有关。一个人的人生经历、生活经验与艺术创作的关系很大。都会有意无意地熔铸到作品中。从大处讲,人生经历、生活经验对画画有着潜在的影响。不过“经历”“经验”还可以相对从小一点的范围去理解。比如可以把画画过程本身作为“经历”,线条的起止,色彩的铺陈,构图的演绎,都是一种“经历”。“经验”呢,绘画本身的熟练的技巧,用笔用刀的力度,色彩浓淡的分寸,构图调性的组织,符号元素的搭配,以及主次、冷暖、浓淡、情理等的把握都属于“经验”范畴。

他的话让我想起杜威写的一本书《艺术即经验》。

我问:“经历”和“经验”还是相对比较好理解。比如:画画自身的“经历”可以理解为一种过程美学。《大学》中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熟能生巧固然是一种经验,“弄巧成拙”也是一种经验。很多画家都经历过由生到熟,再由熟到生的过程。在他们的经验中,拙更加难,需要经验的更高生成。这也就需要把生活磨砺,学养修炼熔铸到这个“经验”中去。但是你说的“经典”和“圣经”是较难理解的。有点形而上的味道了。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维克说:其实每人心中都有一部经。不要把“经典”和“圣经”理解得太过高不可攀。道不远人,你每天重复一件事,坚持下去,几十年如一日,那就不得了。我以前说过多次,如果有一个人,每天在同一个时间都去万象山走一趟,在那块岩石上抽支烟看看景,坚持几十年,这个人也不得了。而一个画家盯着一个母题反复画,每天坚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坚持下去,那也不得了,画面上的“经历”变成“经验”,“经验”积淀成“经典”,“经典”又通过升华而成为“圣经”。那时就成了,不得不好。

我听了他的一番高论,还是觉得这个“经典”的目标离现实挺遥远。“圣经”简直高不可攀。只能作为一个理想。

维克却认为所有的理想都寓于画家的实践感中。也就是说要知行合一。非但知行合一,还要内外合一、身心合一。做人作画的风格一致,这才是真正的画我合一。人的生命过程,是调节自我心态的过程,作画的过程,是调节画面情绪的过程。心态即情绪,情绪即心态,做人作画是绕不开它们的。这是不二法门。

维克最近的这批画越来越简约。乍一看,我感到一股清凉的感觉。很早以前我记得维克就追求弘一法师所说的那种境界,叫作“无上清凉”。后来,他又追求“大气清靓“,最近又转到“悦目静心”上来。从这些变化中可以看到维克其实是“万变不离其宗”。起初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后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最后还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他以前追求的“清凉”是相对外在的,如今他希望直抵内心的“清凉”,或者说内外合一的“清凉”。我感觉东山魁夷的画中的确具有这样一种“清凉”。维克一直是东山魁夷的“粉丝”,一步一步他把这种“清凉”的境界作为一种追求,并转化为自己的“悦目静心”的美学理想,去建设一种个人的“经典”。

维克说:境由心生。“经”存在于心中。画画虽然不能杜绝外缘,也不应该杜绝外援,但是“缘起性空”,一定要折返内心,向内行走。每个人的学养罗织出内心经纬,就好像“缂丝”,要“通经断纬”。“经”必须是上下通达的。“纬”可以根据每个人的个性色彩而断断续续地穿梭织就。“经”断了或是乱了就不好。“经”通达了,纬便有所附丽。那么,画家必须要从内心寻绎出上下通达的“经”来,需要作出怎样的努力?“经”作为本质的存在,其实是简约的,关键在于梳理。所以,画家的生活也必须简约,才能梳理出简约的“经”。要耐得住孤独,但又要孤独而不寂寞。在孤独的探索中获得充实。“静虑”是禅宗的特色,按理说,维克确立“悦目静心”的美学,应该修的是禅宗,可是在生活方式上维克偏偏选择了律宗。他这样严以律己,什么活动都抛诸脑后,这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我们知道画画要像儒家那样要“拿得起”,在画布上优游,积累画法和“经验”,要像道家那样“想得开”,在画布上行走,留下踪迹和“经历”,也要像释家一样“放得下”,空诸一切,找到内心的“经典”。从维克的行为方式和他最近一批画作所体现出来的意境看,我觉得他对于这个目标越来越清晰,对于这一意境的传达越来越胸有成竹。他最近这组画,画的还是小树林。就是我们以前经常去的九龙小树林。我们走进去很美,人人都能感觉,画出来却很难,常常琐碎不堪。我觉得维克能大刀阔斧地删繁就简,画面概括而有力。他说:概括而空洞,那是简单,概括而微妙,那才是简约。我追求的是简约。


维克与众不同的一点还在于,他不去玩所谓风格,不去追逐潮流,变来变去。他是以“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去画他酷爱的对象。他认为追逐外在的表现,要么是一种虚荣,要么就是贪婪,对绘画来说,两者都是致命的。他说人活到六七十岁才知道如何做人,什么画才是好画。八十岁以后见分晓,那时可以画得非常自由。盯着一个题材画有一个好处就是经验积累到可以“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别人不可复制,自己也不可复制。所以他现在就喜欢看高龄画家的画册,就是看到他们衰年变法以后的东西,那种耐人咀嚼的老辣味道,值得反复寻思。比如:中国的黄宾虹齐白石朱屺瞻,西方的佛洛依德等,他特别喜欢这些画家晚年的作品。他对短命画家的画册一概拒之不看。

他最近的作品,画面上由“清凉”而“清靓”,由“清靓”而“宁静”,越来越益身、顺心、畅气。这对身体有好处,是最好的养生。他说:如果身体健康都不顾了,那还要什么艺术!最近他喜欢浓郁朴茂,有一种郁勃的生机,也是他的绘画养生的一个理念的体现。这主要靠组织生命和写意的主观色彩,色彩更为凝重一些,以团块的方式去组织,再用纯黑的树干压住。他把这概而言之,叫作:大方大圆大格局,大黑大白大清凉,大团大面大气韵。也就是要致广大而尽精微,原来这就是他的绘画“三句经”。

我戏拟一联相赠:“黑白方圆团块是谁分作三家,格局韵律气象由我合作一个。”

何绍基《题蓬樵癸丑画册》诗云:“从来书画贵士气,经史内蕴外乃滋。若非拄腹有万卷,求脱匠气焉能辞。” 书画之真谛几尽于此。

而维克的“经”不是来之于“吊书袋”式的“读万卷书”得来,而是从经历和经验的感悟中寻绎出的“心经”。所以对他而言,与其“我注六经”,不如“六经注我”!而他的创作也无非是:我画树林,树林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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