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岁丹宸何以永固?

时间:2020-11-05    来源: 北京青年报    作者: 北京青年报

摘要:时至今日,紫禁城作为一座公共博物馆,已经开放95年了。但在很多人心里,曾经身为皇宫的它,依然神秘而高高在上。然而,当我们小心翼翼地攀上午门城楼,想要在最新的展览中瞻仰它宏大而漫长的六百年生命史时,却有可能在无意间发现,原来真正让“丹宸永固”的,是如我们一般平凡的古人,是如我们一般来处不同、去处不同,却恰因紫禁城而邂逅的人们。

时至今日,紫禁城作为一座公共博物馆,已经开放95年了。但在很多人心里,曾经身为皇宫的它,依然神秘而高高在上。然而,当我们小心翼翼地攀上午门城楼,想要在最新的展览中瞻仰它宏大而漫长的六百年生命史时,却有可能在无意间发现,原来真正让“丹宸永固”的,是如我们一般平凡的古人,是如我们一般来处不同、去处不同,却恰因紫禁城而邂逅的人们。

 

浓缩的四海精华


展厅开头的展板,是朱棣的画像,他是紫禁城的第一个主人。朱棣生在南京,祖籍安徽,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可晚年的他,却心心念念没有暖气的北京。父亲在南京留下的基业固然好,但自己打下的根基更可靠。占领南京,是他的雄心,回到北京,是他的执念。走的时候,是藩王,回来了,是皇帝。那么北京,当然要有一个和过去不同的皇宫,来迎接自己的归来。营建帝都的宫殿,成为题中之义。那么,皇帝的新家,这偌大的宫城,该如何展开?朱棣画像之后的展品是依次排开的残砖碎瓦,对宏大皇宫的想象顷刻间由此解构殆尽,却又令人恍然大悟——这宏伟的宫殿,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一声声宣旨的吆喝自远方传来,原来还是落脚在那些平凡的泥瓦工匠手中。


循着琉璃瓦当、建筑构件、城砖地砖一路看去,对这座北京皇宫的固有印象便进一步动摇。这些因时间剥落的城体碎片,提示我们从物质的角度审视这座皇宫。在展厅之外,宫城高耸、地砖整齐、建筑辉煌,它们构成了紫禁城。可是,寻根溯源,紫禁城却不是它们的生长之地——宫城的城砖来自黄淮平原及太湖流域等水陆便宜之处,铺地的金砖来自江南,造房子的高大木材来自山西和长江流域深林茂密之处……在这中央空地上拔地而起的宫城身体,来自四面八方。

纵然彼时皇宫建设是帝国第一工程,纵然皇权特批开道,天南海北“身怀绝技”的物件想要在北京扎根,也没那么容易。单拿木材一项来说,皇宫要用最好的楠木,但最好的楠木偏偏隐居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人迹罕至”四个字意味着,悬崖峭壁、豺狼虎豹、蛇蝎毒瘴等种种艰险,即便踏破铁鞋进去了,巨木的砍伐、运输也全是难题。好不容易运出了山,还要千里迢迢运送至京。木材好不容易运到了北京,别以为就能直接进宫当顶梁柱,通不过验收程序,依然办不了“东城区户口”。正因为难办,所以派出去督办采木的全是中央要员。采木不易,采石烧砖也各有难点。展览展示了紫禁城城砖的总数为8000万块左右,总重量达193万吨,这相当于3163万人的重量。这8000万块砖绝非泛泛,都是砖中精华。城砖的烧造,要经过选土、研磨、过筛、熟化、养护、醒制、制坯、凉坯、装窑烧制、精选等多道工序,精烧细选,方能有建筑宫城的荣幸。由此而观,建造紫禁城,无论是哪个细项,都不啻为浩大工程。

随着原材料一起进京的,还有来自全国乃至海外的十万工匠和百万夫役。好材料要经受好工匠的锤炼修饰,才能展现蕴藏在身体里的美和力,而好工匠则要在精心设计的规划管理下运作。朱棣一念,让帝国各个阶层的数百万人铸成了一台精密的机器,围绕紫禁城运作了整整十四年。当1421年正月,朱棣端坐紫禁城奉天殿接受朝贺时候,他应当是满意的,因为紫禁城不仅有北风的肃杀威严,更在点点滴滴中浸透了整个帝国四方上下的精神与气象。

层累的紫禁丹宸


对于皇帝来说,继承祖宗基业,既是无上的荣耀与诱惑,也是无尽的负担与无奈。紫禁城的掌控权,是把握这份基业的钥匙,也是这份基业的隐喻。明清二十几位皇帝,一辈子都是围绕着这么一套房子转,有人兢兢业业,也有人感到乏味无聊。胆大的便出去搞些离宫别馆,如正德帝在搞豹房,清代皇帝搞圆明园,要追求另辟天地的新鲜滋味。但紫禁城毕竟是权力中枢之所在,皇帝或许可以厌倦它,但却不可以忽视它。既然不能像普通人家那样自立门户,那根据自己的想法搞搞装修,也算是旧貌换新颜。

实际上,六百年来,紫禁城修修补补不曾间断,而其中一些为之增添崭新文化基因的改建扩建,令人印象深刻。比如朱厚熜给紫禁城带来的仙气。

嘉靖皇帝朱厚熜是明清史中最有个性的皇帝之一。其聪明绝顶,十五岁初即位,便利用“大礼议”事件斗败了内阁首辅杨廷和等一干重臣,强势掌权。但执政过半,却似乎看破红尘,沉迷道教不可自拔。凡近身之物,皆是八卦符箓、仙鹤祥云。朱厚熜对道教的沉迷也给故宫留下了浓厚一笔。早在紫禁城初建之时,朱棣便在紫禁城北部建造钦安殿,供奉道教。嘉靖十四年(1535年),朱厚熜大兴土木,改建钦安殿,为之增添墙垣和天一门(玉令牌),使之自成殿区。展览中的铜鎏金玄天上帝像,便是钦安殿中供奉的道家真武大帝。朱厚熜尊奉真武大帝,固然与沉迷道教、修仙长生密切相关,但也并非完全脱离于当时的政治现实。

朱棣当初迁都北京,除了是要回归自己的地盘之外,也是希望通过亲自守边的方式,一举解决北方蒙古人的压力和藩镇问题。朱厚熜在位之时,俺答汗率领的蒙古势力不断壮大,明北方边境压力极大。真武大帝除作为道教主神之外,亦为北方主神,整饬其殿宇,自然也有乞求其保护北方边疆安宁的含义。同时,其亦有标榜皇帝亲自坐镇北京戍守边疆的意味。从这一举三得的举动来看,对帝王行为的理解,或不可浮于表面。

1644年,清军入关,明清易代。成为最高统治者的满清贵族,既要通过继承紫禁城来证明自己的正统性,亦要给新王朝带来一些源自自身的新色彩。于是,紫禁城的各个宫殿,在整体格局不变的情况下,功能根据新王朝统治者的习惯和需要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们熟悉的坤宁宫便是典型一例。

与外朝著名的“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相对应,内廷的中心是“乾清、交泰、坤宁”三宫。在《还珠格格》里,大反派皇后似乎常居于最北侧的坤宁宫中。事实上,那是明代的做法——坤宁宫是明代皇后的寝宫。到了清代,自皇帝将寝宫移至养心殿后,皇后的常居之处也改为东西六宫中的任意一处,而坐落于中轴线上的坤宁宫只有在大婚时才成为帝后暂居之所。平日里,坤宁宫则转而成为宫廷中满洲人萨满祭祀最重要的空间。

为了适应新的功能,坤宁宫的建筑外观、内部陈设都发生相应的变化。与我们常见的大门居中的传统古代建筑不同,改建后的坤宁宫把大门向东移动了一个开间,从立面上看不再对称,一侧开门;窗子也改为窗纸糊在外侧的直棂吊搭窗,从殿外看去,窗纸的白色极为明显。室内空间亦不再对称,被分为不均匀的三个单元,中间面积最大的单元内设环形大炕,为萨满祭祀仪式留出了空敞的空间。

除了建筑本体外,安置于坤宁宫中的器物也透露出它神秘的气息。展览中有一串并不起眼的细长喇叭状铁质铃铛,据《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记载,那铃铛名为腰铃,是萨满祭祀时的法器,并有镇邪之功能。倘若观展后,步入坤宁宫中,倒可以想象司祝将这铃铛系于腰间,在坤宁宫大殿中起舞的场景。铃铛响彻大殿,与手鼓、三弦等乐器相互应和,萨满巫师舞步盘旋,或能带领仪式的参与者渐入通灵的境界。

1840年后,西洋的机巧,令紫禁城的主人紧张,也让他们好奇。于是,紫禁城中又多出了一些西洋风的建筑。灵沼轩便是其中的代表。灵沼轩位于东六宫之延禧宫内,原意是设计为一处类似水族馆的建筑,自带水循环系统,可划小舟至建筑之内,透过嵌于墙面、铺设于地板和天花的玻璃,观赏其中的水生生物。可惜的是,这处建于宣统元年(1909年)的建筑,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仍未完全完成,无人有缘在这一深宫之内玲珑剔透的“水晶宫”内泛舟游览。如今,灵沼轩尚留存来自英国的钢梁、来自德国的瓷砖贴面等建筑材料,石构件表面上雕刻梅兰竹菊等等传统的吉祥意象,也有一些与东方风格迥异的花卉、卷草等纹样。这座打入东方传统皇家宫殿的西洋建筑,是那个动荡时代东西文化交错的形象呈现。伫立宫前,我们依稀能感受到昨日的锦绣与刀光。

1912年,溥仪退位,1914年,紫禁城外朝对外开放,1925年10月10日,故宫博物院开院。清室善后委员会委员长李煜瀛曾不无感慨地说:“以前之故宫,系为皇室私有,现已变为全国公物,或亦为世界公物,其精神全在一‘公’字。”实际上,纵观紫禁城历史,皇家仰赖于万民,始建丹宸,其生命活力始终来自于八方黎民,其新陈代谢的源泉始终来自四海苍生。六百年来,朱颜易改,雕栏玉砌仍复归于人海,因为那才是“永固”之所在。

展览信息
展览:丹宸永固——紫禁城建成六百年
展期:2020.9.10-2020.11.15
地点:故宫博物院午门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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