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文物里的乾隆“七下江南”

时间:2021-06-04    来源: 网易艺术    作者: 网易艺术

摘要:近期,展览“下江南——故宫博物院藏乾隆时期文物展”在苏州吴中博物馆对外展出,展现了清代苏州织造的丝染织绣、玉雕、漆器等独特工艺,也再现了乾隆六巡江南的文化印记。

近期,展览“下江南——故宫博物院藏乾隆时期文物展”在苏州吴中博物馆对外展出,展现了清代苏州织造的丝染织绣、玉雕、漆器等独特工艺,也再现了乾隆六巡江南的文化印记。


乾隆六次南巡,六下江南,必至姑苏城。每次都为此地的人文、风景赞叹不已。结合此次展览,把此次展览看作乾隆“七下江南”也是适宜的,它不仅以文物展示方式续写出“六次南巡”的新篇章,也再次验证了“政治短暂,文化长久”这一亘古不变的历史定律。


1784年,农历四月间,乾隆南巡至京杭大运河最南端的杭州,这是他第六次也是最后一次南巡,大概乾隆本人也意识到今后不会再来了,于是在杭城颁发了著名的《南巡记》,对他漫长的帝王生涯作了一个总体评价:“临御五十年,凡举二大事,一曰西师,二曰南巡。”“西师”是指1755至1757年间两次进军伊犁,最终平定了准噶尔叛乱,解除了边陲大患。“南巡”指的就是他一生六下江南,和睦地方势力,抚慰民心,使江南地区成为康乾盛世最强有力的支撑。这两方面,一个是“武功”,一个是“文治”,中国帝王的最高理想,于乾隆大帝都基本实现。这是他在杭州踌躇满志地发表《南巡记》的深层次原因。


尽管曾经辉煌的文治武功逐渐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但这位传奇帝王并未完全退出江湖。乾隆六下江南不仅是历史,也是一种持续被建构的文化场景。近两百四十年后,由吴中博物馆与故宫博物院首次合作举办的“下江南——故宫博物院藏乾隆时期文物展”,精选了故宫博物院与乾隆关系密切的宫廷文物116件(套)故地重游,就是对这一宏大历史叙述的“接着讲”。


“睹物思人”,通过缂丝彩云金龙纹男夹朝袍、青玉交龙纽“御书房宝”、乾隆款脱胎朱漆菊瓣式盘等,人们不仅可以重温帝王南巡时的历史场景,还可寻觅姑苏城与紫禁城之间的文化因缘,因此,把此次展览看作乾隆“七下江南”也是适宜的,它不仅以文物展示方式续写出“六次南巡”的新篇章,也再次验证了“政治短暂,文化长久”这一亘古不变的历史定律。


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士大夫的出路主要是回归自然、游于艺及逃于禅。江南和江南文化,既有华夏最美丽的自然景观,体现着中国古代艺术的最高美学意境,还包括“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暮鼓晨钟,理所当然成为历代帝王在疲于征战和治理、需要休息和获得精神慰藉时的首选。


“东南财赋地,江左文人薮。”这是康熙写给江南官吏的诗句。正如马克思说“忧心忡忡的穷人对再美的景色也不会注意”,康熙重视江南,主要是因为江南地区盛产的的物质财富与人力资源,而不是青山绿水、诗词歌赋、市井烟火等特色和细节。


由于过于功利,康熙不仅片面,也没有触及到江南的本质。这是因为:第一,“财赋”不是江南独有的特色,“天府之国”巴蜀同样是帝国的“财赋地”。第二,“文人”也不算是江南地区的特产,中原、豫章等地同样“人杰地灵”。江南之所以备受人们喜爱,表面上看,一是与经济落后的地区相比,江南多了鱼稻丝绸等生活消费品。二是与经济发达、文化滞后的地区相比,江南多出了仓廪充实后的崇文重教氛围。但在本质上看,江南文化真正的“诗眼”在于,她有一种超越了实践理性和实用主义、代表着生命最高理想的审美自由和艺术超越精神。


以墨家为代表的实用主义和以儒家为代表的实践理性,是中原文化的精神核心,前者要解决的唯一问题是“有没有饭吃”,即“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后者关心的头等大则是“驱之向善”,即吃饱喝足后的“教化”问题,但对“如何活的更有价值和意义”这个人生根本问题,特别是如何“通过艺术走向自由”和“通过审美获得愉快”这个美学问题,这两家基本上没有接触到。在我国区域文化中,这个问题恰是由江南文化提出,并通过江南地区的生产生活实践找到答案的。这也是我们说“江南文化是诗性文化”的根源。


在某种意义上,康熙的问题和缺憾,在乾隆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弥补。作为帝国最高的统治者,乾隆南巡自然少不了“政治”和“经济”考虑,但与康熙不同,乾隆并没有因此而废弃了对江南绘画、书法、音律、园林、美食等的喜爱和关注。乾隆每到江南,就好像由帝王变成了诗人艺术家。他到处驻足欣赏自然风光,大量题诗、写字,有些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既流淌出他对江南文化的真实喜爱和沉醉,也释放了他在帝王面具下被压抑的感性心理和审美人格。


中国文化向有南北之分,并集中体现在实用主义与审美主义的对立。中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以墨子的“先质而后文”为代表,确立的是“食必常饱,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丽;居必常安,然后求乐”的生产生活秩序,即人生最重要的是艰苦奋斗,在有了足够丰富的物质基础之后,再去考虑求美、求丽和求乐的精神需要。


尽管对物质基础的强调无疑是正确的,但也不能走向绝对和极端,否则就会把人异化为马克思说的“只知道吃坏马铃薯的爱尔兰人”。“吃马铃薯要吃好马铃薯”,本来是人的本能和常识。但如果受实用主义文化影响太深就会走向反面,由此带来的连锁反应是不再懂得和珍惜日常生活,取消了升华和艺术化的可能。这是庄子批评墨子“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的根源。在江南文化中,这种极端化得到一定的克服和调整。尽管江南人也明白“先质而后文”或“生活不同于艺术”,但由于坚信“生活应该向艺术看齐”而不是为了现实生存而牺牲审美需要,因此在处理“物质”与“精神”冲突时就比较有弹性,而不是“非此即彼”或把两者看作“水火不容”。


我曾认为李渔的《闲情偶寄》是江南文化原理或生活教科书,因为它很好阐释了江南文化的思维方式和价值体系。比如,关于女性要不要戴花的问题。中原文化的一般看法是有钱就戴、没有钱就不要戴,如果一味追求虚荣,则会贻害终身。但李渔的看法与此截然不同,他认为:“富贵之家,如得丽人,则当遍访名花,植于阃内,使之旦夕相亲……寒素之家,如得美妇,屋旁稍有隙地,亦当种树栽花,以备点缀云鬓之用。他事可俭,此事独不可俭。”(《闲情偶寄》卷三)在日常生活中,物质需求与精神需求有时激烈冲突,但有时也可平和相处,因此就不应该把两者的对立绝对化。


从审美原理上讲,真正使人愉快和自由的审美精神,既要能抵制各种实用主义、实践理性的侵蚀,也要防止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即在排斥实用、追求感性解放中走向本能放纵和肉身狂欢。前者如马二先生游西湖,尽管身处古代江南的“打卡地”,但这位深受儒家礼教精神熏陶的道学家,对西湖美景和美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因为他已经没有了感性审美的需要。后者则如附庸风雅的扬州盐商,他们尽管可以建园林、蓄俳优、附庸风雅、纸迷金醉,但本质上还是一群暴发户和土包子。


真正符合美学和艺术原理的,在古代江南地区应首推苏州。苏州文化很好处理了江南文化与中原文化的矛盾,建构了良性的互补关系,既以务实精神吸收了中原文化的实践理性,也最大限度传承发扬了江南文化的审美精神。这是苏州深受从帝王到普通百姓集体喜爱的基本原理。最为关键的是,苏州人在做这些事情时,如同春蚕吐丝一样,不是违背自己的内心,而是发自其天性。按照马克思的说法,这就是自由劳动,他越是劳动,就越是实现了自己的本质。他不仅精神越来越充实,技术越来越精湛,而且人生还越来越快乐。这是苏式生活、苏式工艺可以蔓延不绝的主体根源。


故宫博物院藏有数套玉质铃、杵,均用料考究,雕工精巧。据《活计档》记载可知,苏州织造多次奉旨制作玉质铃、杵。


紫禁城向来有“从大运河上飘来”之说,意思是没有大运河,就没有北京城。但运河本身只是古代交通工具,更重要的是要有东西可运,就此而言,紫禁城能建设起来,离不开作为江南中心城市和京杭大运河大码头的姑苏城。从以蒯祥为代表的香山匠人的宫廷建筑,到帝王贵妃们的日常生活器物,尽管表面上高高在上、高不可攀,但仔细追究,则多是苏州人、苏州文化和苏州美学的产物。因此,当我们看这些精美展品时,脑子里不能只想着紫禁城,还应该把他们看作是苏州历史和文化的一个有机部分。也就是说,我们不仅看到的是帝王器物的精美绝伦,还应该看到当年苏州工匠们卓越的美学思想和工艺技术。


泰戈尔在《情人的礼物》中曾写到:“尽管帝国皇权已经化为齑粉,历史已经湮没无闻,而那白色的大理石却依然向满天的繁星叹息说:‘我记得’!”今天也可以说,虽然六下江南的古代帝王斯人已逝,但通过这些精美到极致的宫廷艺术珍品,我们发现历史不仅没有终结,相反还在不断被赋予新的内涵和新的生命力。这也许就是“艺术使人类永恒”的道理所在吧。


展览“下江南——故宫博物院藏乾隆时期文物展”将展至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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