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对于国家祭祀与皇室象征的色彩与图像，规定明确。年号嘉靖的世宗朱厚熜以旁支即位，更严加落实，以宣示正统。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嘉靖时期单色釉及龙纹瓷器，除呈现尊天敬祖与皇室尊荣的思维，也显示釉彩的创新与设计的变化。此时期的五彩瓷器烧造，仿制成化时期的花色与样式，则可见刻意营造嫡系传承的端倪。


另一方面，宫中用瓷上出现大量修仙永寿的纹饰，则源自嘉靖皇帝个人虔诚的道教信仰，使得祥瑞寓意的图案蔚为风潮。


澎湃新闻获悉，近日，“花样何处来：一位道教皇帝对瓷器制作的影响”正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对外展出，展览分“礼制的规范”“嫡传的宣示”“长生的追求”三个单元，借瓷鉴史，由院藏嘉靖瓷器花色与样式的分类说明，反映国家礼制与皇帝个人偏好对瓷器烧造设计的影响。


礼制的规范


明代礼制规定，祭器用瓷。嘉靖朝祭祀天地日月及四方神祇，分别用蓝、黄、红、白等单色釉祭器，釉彩均匀纯净，色调一致；器形一如日用的碗、碟、盘、瓮，器面则以刻画暗花龙纹最为常见。御用瓷器以龙纹为尊荣象征，龙首样式常具朝天鼻外观，双眼直视，表情憨厚，身躯细瘦绵长，五爪状似铁枝；其构图布局，略见设计趣味。


红、蓝单色釉盘，撇口或窄唇，口径约32.0公分。胎骨厚重，盘的口沿及圈足留有金彩装饰的痕迹。据《江西省大志》纪录，毛血盘口径介于30.0至32.0公分之间。毛血盘是进行瘗毛血仪式时取牲血用的承盘。《大明会典》及《明集礼》均有祭祀使用毛血盘瘗毛血的记载。


青色象征春天，是万物生而一片生机盎然的颜色。每年大约冬至前后，皇家祭天用青釉或青釉划龙纹祭器。东汉文《说文解字》的解释：“大红如日出之色，朱红如日中之色，日中贵于日出”，为正色，或因此，历代皇家祭日常用红色祭器。


这件炉的型制取自商周时期铜簋的样式。宋代以来，炉的功能多元，可作为香炉或花器。本件作品口作竖边，短颈，双耳成独角兽头式。胎厚重，青料灰蓝而深浅不一。纹饰利用堆花法做成，为太湖石、牡丹花，竹叶与陂石。堆花上另涂含铁分的薄汁，故呈淡褐色。祭祀时，炉的两侧摆放花瓶，组成三供。若再增加烛台一对，则形成五供。


香铲，是爬梳香灰掩盖香品，以控制燃点的器具。扁圆型铲面、长柄，釉色深蓝泛清丽的紫色，柄身白泥书“大明嘉靖年制”阳文楷书款。柄端如意云形微翘，金彩为地，红、黑线条彩饰，低调华丽。铲面背部留下两点细支钉痕，显示做工的精细。嘉靖皇帝大肆醮祭于御花园西苑，传世留下不少的香具，然香铲以此最为罕见。


黄色象征大地，也是稻谷熟成时的色彩，因此，祭祀地祇、农耕、蚕桑之神也用黄釉祭器。据阴阳五行的色彩学说，黄色居天下之中，犹如君主坐镇国家中央，掌管四方。因此，黄色也成为皇室专属，是官民不得僭越的颜色。


黄釉深碗，厚胎，内外施娇黄釉，釉色分布不均，底青花书“大明嘉靖年制”六字楷款。明代简化祭器的造型，使用日常型制的碗、盘、罐等器皿。嘉靖时期祭器“登”以大碗代之，是祭祀时盛放羹汤的器皿。本件黄釉大碗厚重罕见，推测应该是祭器“登”。


仰钟式碗，侈口窄唇，深壁，矮圈足。薄胎骨，通体甜白釉。底有青花书“大明嘉靖年制”六楷字款。白色，朴素纯净，是祭祀月亮、祖先家庙或举行葬礼时的主色调，象征纯粹、诚挚的哀思。传统社会里“阴用事，物色白”，即至今日，也有许多地方仍保留这种观念。


嫡传的宣示


明代宫廷烧造瓷器，先制定式样与数量，再由景德镇官窑照样制作。嘉靖彩瓷红、绿、黄、紫诸色互见，部分大片浓烈对比，部分细琐五彩缤纷，数量之多，前世罕见，引领彩瓷走向世俗艳丽的风貌。嘉靖为彰显皇位来自成化嫡系的印象，所造五彩瓷也大量仿制成化样式，成品虽不似其文雅清秀，却更为繁富华丽，自成风格。


平顶盖罐，盖面彩绘六朵花，肩上画缠枝花纹；器腹四匹红、黄色的天马踏浪而行，穿梭在云间。底青花书“大明嘉靖年制”六字楷款。红绿彩瓷，主要由红、黄、绿三种颜色组成，也常配紫色、孔雀蓝与黑彩。釉色用毛笔醮取釉料在已烧成的高温白瓷上作画，先以红料描绘纹饰的轮廓，再平涂花纹，约800°C烘烤而成。


矮圈足碗，盌心与器外壁共绘红龙九条，龙行蓝色波涛之上，戏珠于云间。底有青花书“大明嘉靖年制”六字楷款。青花加彩，以1250°C以上的高温烧成釉下青花瓷，再在留白处填入红彩，入炉以500至800°C的低温烧烤而成。设色鲜丽，醒目。


撇口盘，盘心彩绘如意云，外壁画灵芝。底有青花书“大明嘉靖年制”六字楷款。明代宫廷烧造瓷器，先制定式样与数量，再由景德镇官窑照样制作。嘉靖为彰显皇位来自成化嫡系的印象，所造彩瓷似乎有刻意跳过前朝正德时期(1506—1521)的青、绿、黄色为主的色调，大量仿制成化时期，色彩缤纷的斗彩花样。


只是，成化与嘉靖两朝的斗彩有何不同？两者皆采青花双线勾描花样，再填彩。线条流畅，花叶采正面的角度来表现，借由多色的花朵，以增添纹饰的趣味性。然而，嘉靖斗彩瓷厚胎，釉彩偏黄，部分花样布局较松散，不似成化时期的文雅秀丽，却更为繁富华丽，自成一格。


长生的追求


嘉靖皇帝崇尚道教，好求仙长生之术，不断修坛设醮，所造青花瓷大量涌现八卦、灵芝、龟鹤、八仙人物等装饰题材，甚至“国泰民安”“永保万年”或“万寿”等祈福文字，也常见描绘文士山水或花鸟画意，以及三阳开泰、婴儿相戏等吉祥寓意的世俗图样。器面纹饰随运笔之精粗及构图之疏密，而交互配置出多样的吉祥意涵。


葫芦瓶中自有天地日月，因此，也会有阴阳消长，是炼丹的鼎庐，宋代以来即作为储藏“仙丹”的药瓶。嘉靖时期御窑厂大量烧造各类大小葫芦瓶，装饰灵芝云、仙鹤、八卦等花样，呈现嘉靖皇帝虔诚的道教信仰及修仙的执着。


环耳瓶，敛口窄边，口沿有青花书“大明嘉靖年制”六字楷款。瓶身描绘青龙、白虎、朱雀及玄武(乌龟) 悠游于灵芝云之间，亦即中国神话中所称的四神或四灵。作为瓷器的花样极为罕见。四神在明代的政治文书上，常以祥瑞的姿态出现；明代道教盛行，四神也是神通广大的神仙，可以上天入地，斩妖除魔，是维护四方的守护神。环耳瓶的下腹，七座坚固的山石矗立在波涛壮阔的大江中，大有皇权“江山永固”的寓意。


葫芦瓶，上截草书二寿字，饰以梅、竹、灵芝及仙鹤二只。腰部画转枝桃实四枚；下截腹上画松、竹梅、灵芝，加饰鹤、鹿各二只。仔细观察寿字的笔法，双勾的线条转折起伏，与瓶上的梅枝、竹枝、桃枝的画法都有类似之处，意味寿字是由一种藤蔓或树枝结字而成。雕树则是明代晚期盆景或园林常出现的景观。


根据《江西省大志》纪录，当时皇家下令景德镇御窑厂烧造一种装饰“万岁藤”的青花瓷器，应该就是这类作品的写照。而将雕树描绘在瓷器上则为嘉靖时期的创举。学界也认为，灵石长出万寿藤，应该是为满足嘉靖皇帝求仙的渴望。


厚重的大碗，器外壁绘四条大鱼及许多小鱼悠游穿梭在田字草、铜钱草与槐叶苹等各类水生植物之间。青花鱼藻纹图案自元代以来盛行，到了明嘉靖时期，鱼藻纹笔法细致、描绘生动的风格则更为世人肯定。据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王宗沐编撰的《江西省大志》记录，嘉靖二十一年(1541)皇室责成景德镇御窑厂烧造“青花白地蒲池娇鲭鲌鲤鳜水藻鱼礶”。鲭、鲌、鲤、鳜四种鱼类有“清白廉洁”的吉祥谐音意，是民间流行的四字吉言下的写照。


短颈、鼓肩、浅圈足罐。短颈描绘如意云，肩与近底处各饰缠枝蕃莲一周。器腹描绘松树、太湖石等园林场景，十六童子穿梭其间，忙碌地斗蟋蟀、竞平衡木、操木偶、戴官帽骑木马。器底青花书“大明嘉靖年制”六字楷书款。罐的花叶、人物线条细致，填彩翻转生动，釉色有渐层。整体设色清雅，属于嘉靖早期的作品。婴戏图表达人们祈子的自然情感，唐、宋以来即是各类工艺装饰深受喜爱的题材。


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王宗沐编撰的《江西省大志·陶书》记录，嘉靖十三年（1534）及二十一年（1540）皇室令景德镇御窑厂烧造“一秤金娃娃”花样的瓷器。一秤金娃娃为婴戏图，取自明代小说情节的人物。《西游记》第四十七回，话说陈家庄每年皆需敬献一对童男童女与金鱼精果腹。那年，陈员外家的童女一秤金需祭奉，此女是其父布施了一秤金 (三十斤黄金)祈求而得，因而得名。当时，猪八戒假扮童女一秤金前往与妖怪斗法。一秤金寓意珍贵的童子，嘉靖皇帝也曾为求子嗣而烦恼，或也因此，此时期婴戏花样的瓷器作品特别多。


深壁，浅圈足套杯六件一组，每件尺寸递增，小杯可叠入大杯之中。套杯的制作是一种复杂的工艺，成形之前须经过多次的合坯、磨坯等过程。就技术面观察，早在战国时期的墓葬就曾出土铜套杯及套钵，然而，这样的工艺制作似乎到明代才为瓷器设计所取法。展出的套杯，每件都有两种以上不同的婴戏图像呈现，例如戏螃蟹、骑马打仗、放风筝等不同的场景。底均有青花书“大明嘉靖年制”六楷字款。这对套杯的落款笔法及花样线条轮廓硬朗，充满拙趣，应该是民间窑厂为官方烧造，供皇室使用的产品。


至于套杯的用途，曹雪芹《红楼梦》第四十一回，话说刘姥姥来怡红院吃酒，凤姐命取来新奇稀有的竹根套杯十个，一巡酒下来，刘姥姥只能醉卧怡红院。据此可见，套杯也是酒杯。